相声是这样死掉的

相 声－之 死

作者：宋寒问暖


我们不知道‘相声’到底是哪年生的(大概是百来年前), 我们也不知道‘相声’到底是哪里人(据说是京津一带), 我们只知道这家伙确是个千年不遇的文艺奇才！ 当年有人亲眼见他刚从娘胎里钻出来就能说故事，而且能说得绘声绘色、风趣幽默，听者无不当场乐得下颌脱臼或者肠胃痉挛。 凭着这个逗笑的绝活，‘相声’很年轻的时候就在许多北方的小剧场里混上了搞笑界老大的位置，数十年如一日地――‘笑’傲江湖。

其实，别看‘相声’讲述的故事千变万化，也都是有统一套路的――故事中一定有两个角色，一个叫‘捧哏’（人称‘彭彭’），一个叫‘逗哏’（人称‘豆豆’）。 彭彭比较忠厚而豆豆比较调皮。 于是，就在故事中‘彭彭’求教‘豆豆’或者‘豆豆’欺负‘彭彭’的过程中，一种叫做‘包袱’的笑料会如同炮竹一般被适时地引爆，将听众一次次“炸”笑。基本的流程就是这样的。

和其他艺人们不同，‘相声’不是靠掌声，而是靠笑声维持生命的。 只要一直有观众笑，‘相声’就能长生不老甚至返老还童。 可到了上世纪80年代，虽然‘相声’的表演技艺已经炉火纯青，还是得感慨岁月不饶人――白发已悄然爬上了他的两鬓！ 毕竟演出现场的观众还是太有限了，把他们统统逗乐了也无法积累到足够的笑声来抵御衰老。 于是，为了能留住青春，‘相声’开始苦苦寻觅起更快更广的传播手段来。他需要更大的知名度，他需要更多的笑声。

就在此时，‘相声’幸运地结识了一个彻底改变他命运的朋友，他就是――在之后的30年内在中华传媒界呼风唤雨、叱诧风云的――‘CCTV’！ 当时，小C同志正好在负责电视节目普及工作，正愁没有好内容吸引观众，偶然间发现了怀才不遇的‘相声’，两人一拍即合，开始了强强联手。 于是，借着一个叫做“春节联欢晚会”的节目，‘相声’也上了电视！他果然不负众望，用精彩的表演逗乐了全国人民，也让自己在一夜之间成了妇孺皆知的明星！ 在之后的10年里，‘相声’的风光与日俱增。因为他年年都能搏得亿万粉丝们的笑声，所以不但阻止了自己的衰老，而且已经有资格以“表演艺术家”自称了，这让‘相声’非常自豪。

渐渐的，由于演出的繁忙，‘相声’把创作新故事的麻烦事儿都外包给了专业编剧，自己则专心表演。 可是，编剧们毕竟没有签卖身契，所以当90年代初，一个更青春更阳光的搞笑新人‘小品’被捧红之后，‘相声’的编剧们便大量地投奔‘小品’去了。 雪上加霜的是，跟随‘相声’南征北战多年并屡立战功的大将――“梁左”老师傅，竟然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情景喜剧’拉去帮忙了！ 虽然这些“兵变事件”都是危机的征兆，可‘相声’老爷却并不以为然，毕竟自己的老段子早已经堆积如山了，随便抓两个出来改改就能糊弄一阵了，至少走走穴是没问题的。都是“老表演艺术家”了嘛，还怕没人捧场？

光阴似箭，很快就进入了21世纪。 一天，‘相声’正对镜贴花黄准备出场演出，突然发现，自己的鬓角竟然又出现了好些白发！ ‘相声’顿时感到一阵眩晕，他无法理解为何自己这几年一直持续演出却还会继续衰老！ 于是，‘相声’找出一盘去年自己的演出录像带，仔细看后竟然发现――观众从头到尾竟然一点都没有笑！‘相声’不信，又放了一盘，还是没人笑！ 他疯狂地翻出了这几年所有的演出录像，放啊放，放啊放，一直放到最后一盘，仍然没有看到哪怕一个观众在他的演出中笑！‘相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原来，观众早就不笑了！”――他这才如梦初醒。

实际上，由于‘相声’没有了新故事，观众们早已对他失去了兴趣。至于现场大声叫好和鼓掌的，其实都是他哥们‘CCTV’偷偷找来安慰‘相声’的托，主要是担心他知道了真相之后一下子承受不住，所以编了这善意的谎言。 但真正的观众不笑，‘相声’的生命就维持不住！ 所以了解了真相后，‘相声’决定东山再起，去表演新作品。 可原来一起打江山的编剧们都已经不在了，所以‘相声’只好自己来创作。 但毕竟好多年没亲自动笔了，‘相声’的功夫早就统统转移到了嘴皮上，还哪里找得到脑袋上的功夫呢？ 果然不出所料，‘相声’自己编的新故事们一次又一次被观众们骂得狗血喷头，人们指责‘相声’不思进取、手法老套、观念陈腐、脱离生活…… 就这样，当年叱诧风云的‘相声’竟然成了千夫所指！可怜的‘相声’，无奈地看着自己一天天老去，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可就在此时，转机又来了……

那天，‘CCTV’兴匆匆地奔了过来，一把拉住‘相声’的手：

“老相，你有救了，有救了！ 兄弟我帮你策划出了一场大型战役，保证能让你翻身！你听我说：我准备选一个黄金周，专门为你一个人举办一次巨型的‘个人演唱会’……其实也没那么玄乎，说白了就是让你在电视上整整说他一周的故事！…… 对，就你一人，你就当春节晚会你给包场了，而且从年三十包到初六！…… 别谢了，谁让咱是兄弟呢，肯定不能见死不救嘛…… 具体怎么整还用你愁？到时候，我选上台里最当红的DJ，再派出嗓门最高亢的托儿，节目想不火也不行啊！ 顺便也能帮我冲冲收视率了嘛嘿嘿……你想啊，那些观众，就算原来不喜欢你这长相的，让他连看7天试试！铁定也习惯了嘛，这就叫日久生情……行你别老谢了，这两年你给我好好准备就成了，到时候别丢人哦！”

于是，‘相声’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他也开始了艰苦卓绝的备战工作……

终于，2006年10月1日，‘相声’带着自己2年来精心准备的三十几段新老故事，又一次在电视上自信满满地亮相了。 可是，预想的景气场面并没有出现，熟悉的臭鸡蛋臭番茄倒又屡屡砸来，‘相声’心里很是郁闷：“ 怎么观众的品味又变化了？ 怎么那些反复雕琢的新故事还是不得人心？ 怎么我精挑细选出来埋伏到故事里去的“PK”、“粉丝”这些时尚用语都没有起到任何拉拢人心的作用？…… ”

到了第五天，‘CCTV’也实在有点支撑不住了，决定让‘相声’提前放出“绝招”顶一顶民愤，于是安排DJ去向大家宣布：

“相老师的这次演出在全国各地得到了观众们的热烈响应，观众朋友们纷纷发来短信，××省手机尾号为××××的观众强烈要求相老师能表演他的最新力作――《团结一心拿大奖》。 相老师，那么您就不要保留实力了，让我们看一看您的最高水准吧？来大家掌声有请！”

‘相声’抖擞了一下精神，大踏步地走上了台，他心里清楚这个段子已经成了背水一战，要么夺回尊严，要么彻底歇菜！ 就这样，这个生死攸关的节目――《团结一心拿大奖》就在重重压力下开演了，故事是这样展开的：

‘彭彭’和‘豆豆’为了争夺节目单上的报幕顺序，开始了相当离奇的厮杀，竟纷纷给自己改了姓，什么“土”啊“二”啊啥很难听的词都喊了出来，吵得不亦乐乎。不过后来吵着吵着他俩又突然自动意识到其实还是拿奖重要，所以别说姓名，连老婆都“过济”给对方也是无所谓的。 到这时，‘相声’竟嘎然而止，向观众鞠了个躬，表示故事已经讲完！

这时的观众们都楞住了，人们以为这是‘相声’开的一个玩笑，或者只是故事的一个引子，因为再怎么样‘相声’也曾是一代大师，不可能把这么一段小闹剧拿来当压轴戏。 可几分钟之后，台上的‘相声’还是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观众终于意识到，这个故事是真的说完了！

刹那间，现场沸腾了，电视机前沸腾了！ 人们愤怒异常！ 人们感觉自己受了愚弄！人们无法接受代表这一代宗师最高水准的节目就是这么一出莫名其妙、无理取闹的滑稽戏！ 人们意识到曾经风光无限的所谓“表演艺术家”竟然就是这么个招摇撞骗、徒有虚名的大骗子！ 于是，在臭鸡蛋雨密集的火力打击下，‘相声’再次狼狈而逃。

从演出现场回来之后，‘相声’就再也没敢出门。 看着自己一天天飞快地老去，他知道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可他不想死，他还想重出江湖。 屡战屡败的他清楚再蛮干是没用的，必须先得找一个高手给自己把把脉，于是他决定放下大师的架子，专门前去请教知识渊博的著名搞笑学博士――‘网民’。

“网老师，您能救我吗？”

“这取决于你自己。”

“那么，您能告诉我，为什么现在的观众逗不笑了吗？”

“从目前的情况看，你故事的素材实在是太老了。你瞧今天这世界已经被信息炸成什么样了？ 每天在职场、网络、娱乐圈、体育界等世界的各个角落要发生多少有趣的事情？我们想把它们都笑完还来不及呢！ 可你竟然还抱怨笑料不好找？这不活见鬼了吗？ 你看你说的那些故事，都是哪个朝代的事啊？ 动不动来句什么‘现在改革开放了’，你也不想想，这话放在1986年还凑合，可你放在2006年还说那算什么意思嘛？ 难道2005年时还没改革开放？ 还有你的故事情节，你为什么老是拿‘豆豆’多么多么怕他爱人或者‘彭彭’如何如何长相寒蝉这些内容说事呢？现在还有谁要听这种无聊的故事呢？”

“那您说，我到底怎么补救呢？”

“很简单，你不能只生活在记忆里。 你要走出去，要到你的观众生活的地方去。 你要到大学校园去！你要到购物中心去！你要到写字楼去！你要到健身房去！你要到酒吧去！你要到棋社去！ 你要去这些地方认识不同的人，不同年龄的，不同职业的，不同性格的，不同喜好的。 你要和他们深入地交流，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了解他们的爱恨情仇！ 这样你才能创作出你的观众熟悉和喜欢的作品啊！”

“您的意思是，要我去和那些完全不懂曲艺的人交流？”

“其实他懂不懂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帮助你得到笑声。”

“谢谢您的指教，不过很可惜，这件事我不能做。”他站了起来，挺了挺胸，“我可是――‘相声’啊！”

说完，‘相声’起身告辞，‘网民’将他送到门口，

“如果你有一天想通了，可以再来找我。”

……

‘相声’开始了矛盾的挣扎。一边是生命，一边是尊严。终于，N天之后，他屈服了。此时的‘相声’已非常憔悴了，但他还是坚持着又来到了‘网民’博士那里。

“网老师，我想通了。请把我需要去体验生活的具体地点告诉我把。”

“很抱歉，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这些日子此消彼涨，你与观众以及竞争对手之间的差距又扩大了。从目前的情况看，即使你更新了素材，恐怕也无济于事，因为――更要命的是――你的搞笑手法已经太落伍了。比如说你擅长的绝招‘三翻四抖’，暴料的速度太慢了！你瞧人家‘短信’， 70个字就能把人乐的屁颠屁颠的了。而你的故事呢，叽哩哇啦侃了7分钟了还在作铺垫呢，这谁受得了！而且你的故事缺乏创造性，人听了上半段都能猜到下半段了，这还要你这个说故事的人干吗呢！”

“那您说，我到底怎么补救呢？”

“也不难，总之你不能闭门造车，你要向你那些优秀的竞争对手去虚心学习。你得了解‘短信’如何一针见血，得了解‘无厘头’怎么强词夺理，得了解‘恶搞视频’如何移花接木，得了解‘情景喜剧’怎样寓教于乐。还有‘BBS’啦，‘脱口秀’啦，‘网络小说’啦，‘综艺节目’啦，这些对手各个身怀绝技，出手不凡，你要分别都能借鉴一二，再结合你自身所长，用彭彭和豆豆把这些先进的搞笑手法演绎出来，何愁观众不乐呢？”

“您的意思是，要我去向那些低俗的土著对手学习？”

“其实他俗不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帮助你得到笑声。”

“谢谢您的指教，不过很可惜，这件事我还是不能做。”他站了起来，挺了挺胸，“我可是――‘相声’啊！”

说完，‘相声’再次起身告辞，‘网民’又将他送到门口。

“如果你有一天想通了，还可以来找我。”

……

‘相声’又开始了矛盾的挣扎。一边是生命，一边是尊严。终于，N天之后，他又一次屈服了。此时的‘相声’已经奄奄一息了，但还是坚持着再次来到了‘网民’博士那里。

“网老师，我想通了。请把我需要学习的对手名单开给我吧。”

“仍然很抱歉，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你既然已经衰弱成了这样，那就不可能再去体验生活和学习技能了，现在唯一能救你的方法就只有――手术！”

“手术？是身体上的手术？”

“不。是大脑手术。其实你所有的问题归根结底是你头脑的问题。我必须部分格式化你的大脑，特别是要删除里面一些不好的品质，比如‘眼高手低’，‘自命清高’，‘观念陈腐’，‘居功自傲’等等，然后我得将一些新时代的信息、能力和世界观帮你输入。到时候你将有能力再次得到观众的笑声，又可以健康地活下去了。”

“如果做了手术，那我的‘说’‘学’‘逗’‘唱’四大块记忆还能留住吗？”

“这个难说，要看市场分析报告了。反正有价值的技能我会帮你保留，而观众不欣赏的我会坚决地删掉。”

“那我的京剧唱功和快板绝活呢？”

“这自然也不一定了。”

“那……那我以前鼎盛时期那些引以为豪的美好回忆呢？”

“你说那些？那些记忆早已成了你的累赘，我是一定要帮你删除的。”

“那……我还算……‘相声’吗？”

“其实你算不算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能帮助你得到笑声啊。”

“谢谢您的指教，不过很可惜，这手术我仍然不能做。”他站了起来，艰难地挺了挺胸，坚定地说道：“我必须是――‘相声’！”

说完，‘相声’起身告辞，‘网民’再次将他送到门口。

“你应该知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相声僵立了10秒钟。

“我知道。”

说完他便蹒跚而去。

不久后，带着那些比生命还宝贵的甜蜜回忆，‘相声’死了。

……

多年以后，世界上已经没人知道曾有‘相声’这么一个文艺奇才存在过。 更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曾经有过那么多次机会来挽救自己的性命。只不过，他自己，都放弃了。

呵呵，有意思。